近日，世界经济论坛发布 《2025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以下简称“报告”），称全球性别差距已经缩小至68.8%，取得自新冠疫情以来最大的年度进步。不过，按照目前的速度，全球实现完全的性别平等仍需123年之久。
2020年，世界经济论坛对这一时间的预计为99.5年。伴随新冠疫情对女性就业和经济参与造成的冲击，性别差距在经济参与和机会方面有所扩大。该报告在2024年发布的版本对实现全球完全性别平等所需时长的预期为134年，也是报告发布以来预测时间最长的一年。
在2025年的报告中，中国排名第103位，得分为68.6%，意味着已实现近七成的性别平等目标，较上年（68.4%，排名106位）略有提升，正在接近其历史最高分（69.1%，2013年）。
然而，在经济参与方面的性别差距上，中国的得分出现了小幅下降（-1.2分）。这一迹象并非孤例，而是全球趋势的一个缩影，反映出性别平等所面对的结构性障碍是如何地普遍且顽固。
2025年报告显示，全球在经济参与和机会领域的性别差距缩小了5.6个百分点，若按照当前进度，仍需135年才能在经济维度实现平等。
世界经济论坛多元化、公平和包容任务主管（Head of Mission, Diversity, Equity and Inclusion）Silja Baller在与FT中文网的对话中指出，技术变革和地缘经济碎片化可能逆转女性经济地位的提升趋势，尤其在中低收入国家，女性在出口行业获得的正规就业机会面临贸易收缩风险。因此，在当下尤其需要重视贸易环境的变化对性别平等的影响。
报告认为，尽管性别平等程度与国家的财富水平呈现微弱的相关性，但不同发展阶段的经济体皆可通过整合人力资本推动性别平等与可持续增长。
以下是专访全文。
FT中文网：报告称，性别差距目前已经缩小至68.8%，实现完全平等还需要123年的时间。这一数字，比上一份年度报告预测的时间缩短了11年。您如何解读这一进展？
Silja Baller: 就全球性别差距而言，我们看到的总体情况是，性别平等方面的进展正在恢复一些势头，并正在更接近疫情前的轨迹。
截至今年，68.8%的性别差距已经消除，比去年的报告提高了0.3个百分点，正如你所说，这是一个很小的增长。这意味着按照目前的速度，我们预计将在123年的时间里实现完全的性别平等。
全球性别差距指数从四个方面衡量进展，包括：经济参与和机会（Economic Participation and Opportunity），受教育程度（Educational Attainment），健康和生存（Health and Survival），以及政治赋权（Political Empowerment）。在受教育程度、健康和生存方面，我们已经接近平等水平（95%以上）。然而，在经济参与和机会方面（缩小了64.1%）和政治赋权方面（缩小了不到23%）仍然存在巨大差距。
与去年相比，我们在政治赋权、经济参与和机会以及其他几个方面都取得了进展。报告追踪的14项指标中，共有11项显示出改善。
值得注意的是，自2006年该报告开始编制以来，在专业技术工作者以及高级官员、管理人员和立法人员之间的性别平等方面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这些群体是经济参与得分的关键贡献者。
在政治赋权方面，我们看到妇女在议会中的代表性（增加14.7个百分点）和部长职位（增加12.6个百分点）取得了有意义的进展。这些变化构成了我们今年在指数中看到的趋势。
FT中文网：正如你提到的女性在获得高等教育学位方面的进步，尽管如此报告中提到女性在领导层中的代表仍然不足。我的问题是，为什么这种差距持续存在，它所带来的经济上的代价是什么？
Silja Baller：从更广泛的角度来看，受教育程度和经济参与之间仍然存在持续的脱节。在2025年的调查涵盖的148个经济体中，教育程度方面的性别差距缩小了95.1%，但这一进展并没有相应地转化为劳动力市场的结果。经济参与和机会方面的差距，只缩小了61%。
如果我们进一步分析数据，会发现这种模式还在继续。到2024年，女性劳动者在入门级职位员工的占比有46%，但女性在高管层中的占比降至25%。同样，虽然40%的女性接受过高等教育，但只有29.5%的女性担任过高层领导职务。
造成这一差距的主要问题包括妇女承担了不成比例的照顾责任。我们在今年的报告中特别关注了“职业中断”这一关键因素——女性职业中断的可能性比男性高55.2%，而且中断时间更长，平均为19.6个月，而男性为13.9个月。此外，女性为了全职照顾孩子而暂停工作的可能性是男性的四倍。
另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工作场所流程的公平性，要确保招聘、绩效评估和晋升决策的流程是公平的。这对于让女性有平等的机会晋升到高级领导层至关重要。
FT中文网：我在报告中注意到一点，当谈到中国的就业市场时，虽然整体收入水平略有提高，但男女之间的工资差距实际上扩大了一点。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女性并没有完全从收入增长中受益。你认为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是什么导致了这种脱节？
Silja Baller：工资平等仍然是全球最持久和最具挑战性的问题之一。这些数据清楚地反映了与前面提到的结构和文化因素密切相关的持续的差距。
FT中文网：在亚洲，特别是在东亚和东南亚，一些国家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但另一些国家却落后了。比如你在这些地区看到了什么模式，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Silja Baller：在今年的报告中，东亚在各地区中排名第五，预计实现平等需要179年。该地区的总体性别差距消除率为69.4%，高于全球平均水平。然而，各国的发展轨迹差异很大。例如，新西兰在全球排名第五，而巴布亚新几内亚排名第133位。
自2006年以来，东亚和太平洋地区的表现一直高于全球平均水平，起点为66.1%。这一进展是渐进的，在过去20年里提高了3个百分点。
就具体维度而言，我认为值得注意的是，该地区经济参与度排名全球第二，性别差距缩小了71.6%。
然而，政治赋权的平等性上仍存在挑战，该地区在8个国家中排名第6。
一个令人鼓舞的趋势是，高级领导层中的性别平等大幅增加——从2021年的不到30%增加到2025年的50%以上——表明这一领域的积极势头。
FT中文网：全球经济仍不稳定——复苏缓慢、就业不确定、贸易分裂。这对妇女就业有何影响？我们是否面临性别平等倒退的风险？
Silja Baller：我们目前正在追踪与女性劳动力市场结果相关的三个关键趋势。
一是高级领导招聘。领英的数据显示，自2022年以来，女性被聘为高级领导职位的比例持续下降。
领英的研究表明，宏观经济状况和女性被聘用到高级领导层的比例之间存在着系统性关联。因此，当经济形势越严峻，被聘用到高级领导层的女性就越少。这是一个重要的观察。
二是人工智能转型的影响。性别行业隔离仍然存在。女性继续聚集在被称之为“以人为核心”的行业，男性则更多地集中在技术部门。人工智能的广泛应用有可能加剧这种分化。
我们从领英的数据观察到的是，目前约有三分之一的女性从事易受人工智能颠覆的工作，而男性的这一比例为四分之一。相反，只有大约五分之一的更经常由女性从事的岗位正在增加，四分之一的多由男性从事的工作正在增加。
另一个我们关注的劳动力市场发展趋势是全球价值链变化所带来的影响。在过去几十年里，全球价值链一体化为中低收入国家的许多妇女提供了出口部门的正式和薪酬更高的工作，从而使她们受益。我们要考虑到全球价值链的调整对性别产生的影响。重要的是，我们要继续巩固近年来女性在贸易领域所取得的进展。
FT中文网：既然你提到了人工智能给性别平等和女性在就业市场上的表现带来的挑战。那么我们可以为政府或公司做些什么来帮助女性在技术转型的过程中提高就业率？
Silja Baller：我们正在观察到一种分化，即哪些工作会被技术颠覆，哪些则会得到技术加持。
获得正确的技能对于参与科技转变至关重要。
好消息是，拥有人工智能相关技能的女性数量正在增长。学习人工智能技能的途径也变得更加灵活，比传统的stem学位课程更灵活。
在领英上列出人工智能工程技能的女性比例从2018年的23.5%上升到2024年的29.4%。这意味着通过非传统途径进入人工智能职业的可能性在变大。这是一个积极的趋势，应该得到支持。
然而，人工智能系统在招聘、评估和晋升方面的偏见仍然是一个问题。根据历史数据训练的系统可能会复制过去的性别偏见，对女性应聘者不利。
相反，人工智能也可以用来更准确地评估技能和预测潜力，创造更加公平的职场竞争环境。
所以第二件应该做的事是确保我们有公平的招聘，绩效评估和晋升过程。
我们已经看到，从stem学科毕业到女性在stem相关领域找到第一份工作之间的人数差距有所下降。我们还看到，在STEM行业，女性的参与度在进入高管层后出现了显著的下降。女性在STEM入门级职位中所占比例不到30%，而到了管理层和高管层中，占比分别降至24%和12%。这种人员流失说明，新兴科技行业的女性需要有针对性的支持，让她们能留在职场上乃至得到提拔。
这是一件我们需要特别关注的事情：我们必须确保女性能够在一些新兴行业中进入最高层的领导岗位，不仅仅是在劳动力市场中获得一席之地，还要确保她们能够充分参与创新生态系统，并为人工智能和新兴技术的发展做出贡献，从而真正参与塑造这一体系。
FT中文网：对DEI的批评，尤其是在美国，会对性别平等的进步产生什么影响？
Silja Baller：我们有大量证据表明，“包容性”对于宏观层面的经济表现以及企业层面的运营绩效都至关重要，其中涉及许多关键机制。首先，更充分地利用人才库将带来更多创新，并提升创造力与生产力，而这反过来又将对整体生产效率产生积极影响。让更多不同观点进入决策桌面，有助于做出更高质量的决策，因为这能减少我们基于隐性假设的判断。同时，更多元的视角也能拓宽我们对风险和市场机会的认知。因此，这些机制已经被充分验证，并将继续在推动经济增长和企业绩效方面发挥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