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start":10.12,"text":"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start":13.419999999999998,"text":"2025年7月14至18日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个加密货币周(Crypto Week)，美国众议院在周内讨论了H.R. 3633《Digital Asset Market Clarity Act of 2025》(2025数字资产市场清晰法案，简称“清晰法案”)，该法案经过曲折的两次投票后最终在众议院通过。《清晰法案》体现了数字美元战略的顶层设计，是美国对加密货币行业量身定制的监管框架，其与传统金融监管框架一起构成了“双轨”模式，并由此确立了数字美元战略的制度基石。"}],[{"start":47.47,"text":"自2008年比特币白皮书诞生以来，加密网络市值在曲折中向上，如今已经超过3.7万亿美元，比特币也正式超越亚马逊成为全球市值第五位的资产。同时，L1,L2公链、加密预言机、DeFi和RWA等多场景加密应用构建了加密网络的丰富生态，逐渐对货币体系和金融市场带来深刻的挑战。然而，从合规角度，针对加密网络的监管框架长期处于真空状态，也一直没有与行业生态适配的合规操作规则，《清晰法案》正是在这一监管空白中孕育而生的。"}],[{"start":84.11,"text":"主权国家对加密货币的有效监管之所以困难，主要是存在几个极具争议的问题。最核心的分歧是，加密网络天生具有去中心化的特征，主权国家往往会在纳入监管和强力打压之间权衡与摇摆。美国政府构建美元法币和加密网络高度绑定的国家战略，其过程就花费了十几年时间，且期间争议不断。另外，对数字资产的监管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工作，需要建立多维度多层次的监管框架，涉及到诸多从未被定义过的词条和概念，这对顶层架构的设计和规则执行的效能都有极高的要求。比如，比特币是不是商品，怎样严谨定义和解释；以太币属于商品还是证券，该由SEC还是CFTC进行监管？会计准则怎样适配？税务问题怎样解决？反洗钱程序怎样执行？"}],[{"start":139.9,"text":"值得强调的是，《清晰法案》建立了加密货币监管的顶层设计，但这其中包含了一个“达摩克利斯之剑”式的监管冲突。加密货币监管与传统金融监管将构成一个美国版的“双轨制”，“一套人马，两种规则”，怎样做到两个框架协调一致，不产生冲突和套利，这对规则设计和执行而言极具挑战。此外，加密货币是一项创新技术，其对主权国家的积极贡献和消极影响共生共存，怎样做到监管对创新的支持和适配，又能对其负面影响做到可控制和可管理，这无疑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这种金融监管的双轨制，对任何国家都绝非易事。"}],[{"start":182.08,"text":"美国总统特朗普自选举伊始就宣布将美国打造成加密货币的世界引领者。《清晰法案》为这个目标的实现奠定了制度和法律基础。如果《清晰法案》最终在两院通过并落地为法律，这将意味着美国将正式从制度上将加密货币纳入长远的国家发展战略，加密网络将与美元深度绑定并成为新阶段的美元锚，加密资产成为主流资产将具有法律依据，同时美国制定的行业准则将极可能演化为通用的世界规则。"}],[{"start":213.56,"text":"立法背景"}],[{"start":215.25,"text":"《清晰法案》立法的基础是2024年在美国众议院通过的《21世纪金融创新与技术法案》（简称“FIT21”法案）。“FIT21”法案定义了数字资产的属性，赋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 (SEC) 和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 (CFTC) 的监管职责，为数字资产领域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清晰法案》在“FIT21”基础上进一步扩展了这些原则，明确了数字资产和数字商品的法律定义，为加密货币平台创建了新的注册制度，划分了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和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之间的管辖权界限，并制定了加密网络的去中心化合规路径。该法案重申了《银行保密法》规定的反洗钱（AML）义务的持续适用，并保留了美国财政部在打击非法融资方面的功能。"}],[{"start":263.54,"text":"《清晰法案》为什么是加密货币行业监管的制度基石？一个典型事例可以生动的说明这一点。2024年4月去中心化交易所Uniswap创始人Hayden Adams应对SEC诉讼时曾提出一系列灵魂拷问，并在加密网络中引起深度共鸣，而这些正是加密监管需要解决的核心问题。Adams面对监管的模糊不清时发出强烈质疑，“今天Uniswap实验室收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Wells通知。我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恼火、失望，并准备战斗。我坚信我们提供的产品是合法的，我们的工作也是符合历史潮流的。但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已经清楚地看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并没有努力制定明确、知情的规则，而是决定集中精力攻击像Uniswap和Coinbase这样的长期良好行为者。而对FTX这样的坏人却听之任之。当我最初着手建立Uniswap时，目标并不是重新构建金融。这是一次彻底去中心化、全自动链上实验。我不知道它是否可行，也不知道是否有人会使用它。时至今日，Uniswap协议已经处理了超过2万亿美元的交易量。成千上万的团队和开发人员已经分叉了我们的代码或在其基础上进行了构建。我们建立了透明、公平、安全、可访问的全新金融基础设施，为整个行业提供了动力。人们经常问我为什么要留在美国，我的回答很简单：我相信区块链是一项无比强大的技术。就像互联网一样，它将继续存在。因此，需要有人来解决这个问题，而这个人可能就是我们。而且，当你创造的技术能够改善人们的生活时，你就不需要躲躲藏藏。SEC的使命是‘保护投资者，维护公平、有序和高效的市场，促进资本形成’。这是一项崇高的使命。但美国SEC似乎更关心保护不透明的系统而不是保护消费者。我们必须与美国政府机构抗争，才能保护我们的公司和行业。这场斗争将持续数年，可能一直打到最高法院。”《清晰法案》给Adams的全部疑问提供了法律依据，这些问题具有行业痛点和普遍共性。从这个角度来说，《清晰法案》具有加密货币监管的里程碑意义。"}],[{"start":415.41,"text":"核心条款"}],[{"start":417.17,"text":"《清晰法案》的核心内容是厘清加密货币的市场结构，将数字资产分为数字商品、数字证券及支付稳定币，并重新划分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的监管职责，同时明确稳定币不受“证券-商品”框架的约束。具体而言，比特币、以太坊等符合 “成熟区块链” 定义的代币被划为商品，由 CFTC 监管，而通过投资合约发行的证券型代币（含部分平台币），则由SEC负责监管。此外，《清晰法案》维护了美国银行标准局 (BSA) 和美国财政部的基本权力，使针对数字资产的反洗钱监管与现有法律法规相一致。"}],[{"start":458.41,"text":"从立法依据角度，美国传统金融监管一直以1933年《证券法》，1934年《证券交易法》和《商品交易法》为依据，但这三个法律均无法适配加密货币行业。《清晰法案》从底层架构上重整了上述三个法律，重新定义了“证券”和“商品”的核心定义和判断规则。据此，传统金融资产的数字化形式，例如证券代币、数字稳定币、银行存款代币，以及商品和集合投资工具的代币化形式等，均不属于“数字商品”。"}],[{"start":491.03000000000003,"text":"《清晰法案》对于1933年《证券法》的更新，主要是新增了与加密货币和区块链技术相关的定义，例如清晰定义了“数字资产”的法律概念，即“记录在加密分布式账本上的任何数字价值表示”，同时定义了“区块链协议”和“成熟区块链系统”的概念，还新增了与发行、管理或持有数字商品权益的人员相关的法律术语。该法案也赋予了“终端用户代币分配”的法律定义，表述为“不进行重大价值交换的数字商品分发，通常作为与区块链系统运行相关活动的奖励”。"}],[{"start":526.5,"text":"为适配传统《商品交易法》对数字商品的适用性，《清晰法案》在其中新增了关于数字商品的法律定义，明确了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对数字商品和注册数字商品市场参与者的管辖权和监管边界。同时，进一步定义了相关市场参与者的法律词条，例如数字商品经纪商（DCB）、数字商品交易商（DCD）、数字商品交易所（DCE）、以及去中心化金融协议。该法案将另外一些区块链相关活动排除在“商品权益交易”的类别之外，例如数字商品托管、数字库存管理和交易验证。"}],[{"start":561.35,"text":"SEC和CFTC的监管协调"}],[{"start":564.77,"text":"根据《清晰法案》，SEC和CFTC将联合制定多项规则，并进一步定义操作执行相关的法律术语。这与美国2010年《多德-弗兰克华尔街改革与消费者保护法案》的做法一致（该法案曾明确了SEC和CFTC对场外掉期市场的管辖权，由此解决了两个机构针对该业务长期存在的监管冲突）。在《清晰法案》框架下，SEC和CFTC将进一步联合制定的规则包括，混合数字资产交易方面的监管，例如将数字商品兑换成证券的交易类型；资产的退市交易；以及证券、期货和期权的投资组合保证金。同时，银行监管机构还必须制定基于风险的资本要求，以应对交易对手违约时的净额结算协议。"}],[{"start":612.8299999999999,"text":"SEC和CFTC将联合发布重要规则，用协调一致的方式处理资本充足率、信息披露、风险管理和投资者保护等问题。对加密网络的中介机构和经纪商而言，《清晰法案》要求其必须遵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 (SEC) 和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 (CFTC) 联合发布的上述规则。该法案还考虑为某些加密实体提供快速注册流程，并在正式法规颁布之前建立一个临时注册流程，确保市场参与者的数字资产业务在监管过渡期内不受影响。"}],[{"start":646.6299999999999,"text":"稳定币的监管适用性"}],[{"start":649.0799999999999,"text":"作为加密生态核心组件的数字稳定币，《清晰法案》根据《指导与建立美国稳定币国家创新法案》（天才法案）的表述，列明了“允许支付的稳定币”的法律定义，即数字稳定币为用于支付的数字资产，由美国政府批准的实体机构发行，发行机构必须确保稳定币与法币的兑换关系，以维持其相对于基础货币的价值稳定。《清晰法案》明确稳定币不受“证券-商品框架”的约束，即不受《清晰法案》的约束，仅适用于《天才法案》框架的监管，这相当于明确了数字稳定币的货币属性，也即确立了由数字美元参与的新的国际货币体系的开始。"}],[{"start":687.8299999999999,"text":"加密网络的特殊监管规则"}],[{"start":690.91,"text":"《清晰法案》为数字商品交易所（Digital Commodity Exchanges）创建了一个新的注册流程，并由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 (CFTC) 监管。从事数字商品二级市场交易的实体必须根据该框架注册，并满足严格的运营要求，包括：客户数字资产保护、市场透明度和监管、重大风险披露、上市标准和退市程序及治理和内部控制机制。"}],[{"start":714.11,"text":"根据《清晰法案》的要求，SEC将发布一份去中心化指标指南（Decentralization Metrics Guide）。这份文件将对外公布，详细说明SEC采用何种工具和流程来评估加密网络是否充分去中心化。这份文件将有助于指导开发者和发行者塑造合规的区块链协议和代币发行模型。"}],[{"start":735.89,"text":"《清晰法案》设置了过渡期时间表和“祖父条款”。祖父条款是指当新的法律、法规出台后，对于在新规定实施前已经按照过去的规定从事某些活动的个人或实体，给予他们豁免权，使其可以继续依照原有的规定办事，而不受新法律法规的约束。这意味着，在该法案颁布前运营的实体和代币项目有时间适应新的法律环境，而不会面临突然的执法行动。"}],[{"start":763.62,"text":"关于反洗钱、金融犯罪执法局(FinCEN)和财政部监管方面，《清晰法案》第403条明确规定，该法案不会取代或改变《银行保密法》(BSA)或相关财政部法规规定的义务。具体而言：所有注册实体（无论是在SEC还是CFTC注册），都必须维护反洗钱计划，包括内部控制、员工培训、记录保存和可疑活动报告。美国财政部保留发布规则、指南和解释的权力，以确保《银行保密法》完全适用于数字资产中介机构。"}],[{"start":796.24,"text":"《清晰法案》确认了金融犯罪执法局(FinCEN)的管辖权及其与市场监管机构协调的能力，从而促进联合监管、信息共享和持续执行反洗钱义务。对于涉及非法金融风险的案件，财政部可根据《美国爱国者法案》第311条、地理定位命令或其他授权施加额外要求。"}],[{"start":816.5,"text":"《清晰法案》与数字资产储备的关系"}],[{"start":820.18,"text":"《清晰法案》的潜台词是，建立美国数字资产战略储备将是一项重要的国家战略，其中尤以比特币战略储备为主。根据《清晰法案》，比特币的数字黄金属性将由群体共识转变为法律制度，这和《天才法案》确定数字稳定币的货币属性一样，是一个共识被正式制度化的过程。"}],[{"start":841.4899999999999,"text":"在数字时代，引领国际货币体系的币种（主要为美元），其国家储备中必须包含充足的数字黄金（即比特币），这和金本位时代的英镑和美元必须储备充足的实物黄金的原理完全一样。传统金本位制度下，“实物黄金+法币”的组合构成了一个货币框架；到了数字时代，新型的货币框架由“黄金+法币”的旧框架和“比特币+数字美元”的新框架共同组成，形成一个双轨的货币框架，且国际储备份额的增量扩张更依赖于“比特币+数字美元”的新框架。"}],[{"start":874.6899999999999,"text":"那么，美国怎样确保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数字美元体系会服务于国家利益？这其中有三个核心逻辑。首先，数字美元战略的核心前提是加密网络持续不变的以美元计价，这是核心逻辑之一。美国制度的顶层设计和立法必须确保这一条件不会发生偏离，因此法律必须积极保护加密创新者的核心权益，吸引最优秀最多的区块链技术团队在美国扎根。这一点《清晰法案》基本做到了，比如该法案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SEC的监管权力，推动CTFC承担更多的监管职责。就像uniswap的创始人Hayden Adams强调的“做区块链创新……不必躲躲藏藏”。"}],[{"start":920.17,"text":"其次，《清晰法案》明确了数字商品、数字证券和支付稳定币的属性和监管划分，这为数字美元的全球扩张战略奠定了基本的监管框架，此为核心逻辑之二。在这个战略中，稳定币是美元扩张的载体，主要以美债作为发行储备，美债对应着美国的主权信用，这和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美元扩张逻辑一致。法币信用的持续扩张需要有资产价值的支撑，尤其是当前美债规模已达到36万亿的历史高位。传统货币框架中，美元信用的扩张依赖实物黄金储备、美国综合国力及美元全球结算体系。在数字美元体系中，美元扩张将依赖数字黄金（比特币）的储备情况、美元稳定币的市场份额，以及区块链技术的去中心化结算体系。稳定币使用的扩大，与比特币市值的扩大将相伴而行；而谁拥有更多的比特币储备，谁就拥有扩张资产负债表的更大空间。"}],[{"start":981.37,"text":"最后，区块链网络和AI的天然适配性，是核心逻辑之三。试想，如果AI开始普遍向终端用户收费，最方便与低成本的方式当然是AI发币，然后终端用户买币消费，类似于充值打游戏的模式。而AI发币最便捷的方式，必然是通过区块链网络，因为传统结算体系无法支持单点发币。此时，法币和黄金都难以直接和AI对接，唯有加密货币能够真正实现无缝对接。也就是说，在数字时代，AI和加密货币天然适配，而法币则存在接口不便的问题，更不用说黄金。换句话说，加密货币的价值属性十分适用于AI场景。"}],[{"start":1027.74,"text":"结语"}],[{"start":1028.94,"text":"《清晰法案》的出台，为美国数字美元战略奠定了关键的制度基石，解决了长期以来数字资产监管框架缺失、监管职责模糊和资产分类不清等问题。随着这一法案完成后续投票程序并最终签署为法律，美国将正式开始数字时代的货币扩张。与该战略相关的后续立法，例如SEC和CFTC针对加密货币的监管规则，都将以《清晰法案》为制度基础。比特币数字黄金的价值论断，以及以太坊商品属性的判断，也将依据该法案作出正式的法律定性。此外，2024年美国参议员辛西娅・卢米斯（Cynthia Lummis）提出的《美国比特币战略储备法案》（BITCOIN Act of 2024）大概率会在《清晰法案》通过后进入参众两院投票落地的阶段。由于美元在加密网络中的垄断地位，《清晰法案》也将逐渐成为世界性的行业规则，这对其它国家而言无疑是压缩了制度设计的空间。多维度多层次的数字美元战略已经初具雏形，其对国际货币和金融体系的冲击将会持续显现并扩大，值得我们进一步开展深入的研究和探讨。"}],[{"start":1098.63,"text":"作者简介"}],[{"start":1100.7,"text":"金涛：美国罗切斯特大学数学博士，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高黎数学”创始人，清华大学恒隆房地产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金融学会理事，北京雁栖湖应用数学研究院访问教授。原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副教授、美国联邦储备银行波士顿分行研究员、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研究助理。金涛教授也在微信公众号“高黎数学”、“金岩咨询”与“新世说”上撰写文章。"}],[{"start":1130.66,"text":"田园：清华大学经济学博士，与金涛教授合著经济学专著《一种货币，两个市场》，研究领域为国际货币体系、区块链、加密货币以及Web 3.0。"}],[{"start":1142.42,"text":"(本文责编 ruoxuan.du@ftchinese.com)"}]],"url":"https://audio.ftmailbox.cn/album/a_1754008310_2590.mp3"}